人不中二枉少年

同行 (六)



六 午夜 (明诚)

 

大姐走了。

小时候,我难免替他不平,觉得大姐的心是偏的。明明他们才是亲姐弟,可每次遇到争执的时候,大姐总是更向着明台。他听完觉得好笑,和我说:所以,你要向着我啊。我记得自己当时特别郑重的向他保证:不管怎样,我都是向着你的。现在大姐终于偏了他一次,以他最不想要的方式。

他看起来一如往常,上班,工作,开会……可我知道,他这段时间没有一天,是睡着的。

所有人都敬畏着他,依仗着他。从很久以前开始,他就独自扛下这个乱世中的许多秘密,后来他在所有人的口中成了的传奇,大家也就渐渐忘了他只是一个会伤、会痛的普通人而已。

我不知道该怎么做,才能让他好受一点。只能在深夜他惊醒的时候,给他一个怀抱,就像小时候,我刚来明家,那些彻夜难眠的夜晚,他也是这样陪我度过。他知道无论怎样,我都会陪着他的。我们一同看过那么多悲喜,当是志同道合,心有灵犀。

后来国难当头,时局的动荡也分走了他大半的注意力。

两年后,日本偷袭珍珠港,美国参战。此后几年内,日军在太平洋战场接连败退,我们也遭到怀疑和清洗。最后一次转移情报,我们的接应地点暴露了,一路上且战且退。他命令我掩护受伤战友先行撤离,他带另一组留下销毁资料。 

在这过程中,我中了流弹,等醒来的时候,已经被地下党的同志们辗转送到了后方的根据地。而他,听说一度被捕,后来在押运的过程中被军统营救了,至于去了哪里,没有人知道。介于我的地下党身份很有可能已经暴露了,组织为了大哥的安全,终止了我的情报活动,这意味着我失去了他的消息。

我其实伤的不重,但好得很慢,拖拖拉拉用了小半年。医生总说我思虑过重,我只好笑笑。不知道现在他头疼的时候,还有没有人记得监督他吃阿司匹林?听说那边药品紧俏的很,也不知道是真是假。 

照顾我的是个女同志姓宋,开朗、大方,是个很不错的姑娘。总有人想要撮合我们,让人啼笑皆非。不知道他现在有没有这样的烦恼?希望别再像当年的汪小姐。

为了避免尴尬,我主动和小宋同志坦白:我有喜欢的人了,等抗战胜利了,我就去找他。

她似乎并不意外,问我:是你总写信的那个人吗?

我点点头。实在太想他了,我就会写信,虽然不知道该寄去哪,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寄出去。全当个念想,毕竟这么多年,我早习惯凡事和他商量。

她表示理解,又难掩好奇,问我:她是个什么样的人? 

他啊,早上第一件事就是看英文报纸,如果工作需要,也写的来日本的文书,喜欢读拉丁文的小说,也宣传过苏联的布尔什维克主义……听着像个老学究,其实很孩子气,喜欢跳舞,也能唱戏,还会拉梵婀林,可你猜不到那样一双文人的手,也是擅长用枪的。无论是法国的昌查得,还是咱们的中正式步枪,都难不倒他。

当然啦,他也有很多不会的东西。比如下厨,基本就会那么几样,虽然不至于难以下咽,也谈不上什么口碑,对穿着倒是讲究的,可惜有点丢三落四,不是找不到这个,就是不见了那个,如果你看不过去,想数落他几句,他总是振振有词的回击。他那个人啊,看上去老实,其实嘴巴毒的很,也就喝醉的时候,比较安静,怎么闹都没反应……

许是我的神采太明朗,她也跟着笑起来,还不忘打趣我:你们是不是在一起很久了?你来了这么久,我头一次看这样笑,你说起她的时候,笑的很真实。

恩,我们一起很久了。久到我以为这就是一生。

这世上的事真是奇妙,因为说起大哥这些琐事,反而让我和小宋成了很好的朋友。

后来,我自己做了很多事情,有情报,有文书,也有经济,甚至上了战场。给他写信的习惯倒没变。那时,在战壕里没有纸,就写在军装上,有熟悉的老兵看见了就打趣我,隔着土坡大声的喊:又写给你婆娘?小伙子也不知道害臊!

我总笑着答应:是啊,我想他想的睡不着觉!如果让他知道了,不知道要怎样才肯罢休……

时间过得真快。一转眼,我没有他的日子,快要和我有他的日子一样长了。

1945年抗战胜利了。随之而来的是全面内战的爆发。突然觉得疲倦,似乎他们都找得到人生的方向,唯独我迷失在半路上。 

渡江战役之后,小宋突然来信告诉我:眼镜蛇去了台湾,组织要求他继续潜伏。

我当即辞去所有职务,从香港转战英国,打算再从英国再去台湾。

临行前小宋专程来送我,感慨道:浮生如此,别多会少,不如莫遇。

我笑着摇头:一遇误终身,不遇终身误。

我不是汪曼春,没有千般的柔肠,也不是王天风,满腹的思量,我其实很笨,一直只擅长一件事,就是耐得住时光。如果你愿意,总会等到我走向你…

大哥,我回来啦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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